我的农民工父亲(普通工人的文章我的农民工日记(1)—阿全的理想)
阅读群体:所有人群
关键词:农民工、90后、深圳、纪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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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深圳之后,我的第一批同事是一群工人,所以每次私下和朋友谈起他们的时候,我总喜欢用工友这个词来称呼他们。有幸和他们工作了一个多月,让我对这个群体有了更多的了解。在我第一天接触到他们的时候,我就决定一定要把他们的生活写出来,这并不是想要改变什么,而是想让社会对他们多一些了解,少一些刻板印象。
今天的社会从来不缺少深刻的反思,缺少的是真切的同理心,我无意将这篇文章写成媒体式的深度报道,所以以下的文字仅仅只是一些真实的故事。
我认识的第一个工人来自陕西,叫做阿全。
阿全负责的工位叫做线材冷剥,所谓的冷剥其实就是人工剥线,工具只有一把带线槽的量尺和一把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剪刀。把0.3线材压进线槽,然后用剪刀在合适的位置剪下去,这个工位的作业难点有两个:一是长度不能出错;二是力道要控制好,力道大了会剪断线皮里的细如发丝的导线,力道小了则无法剪断线皮,影响之后的作业。
冷剥最需要的就是细心和耐心,稍不注意就会造出不良品,厂里倒不会因为做出太多的不良品而扣工资,但是却免不了要被领班训斥,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,脸面上总觉会觉得挂不住。
而我当时是被安排在阿全的下一个工位,领班告诉我叫做拔线,其实就是把阿全冷剥好的线材的线皮拔出来,是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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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全来自陕西渭南,出生在1987年,比我大上几岁,从十七八岁就开始外出打工,断断续续加起来呆在外面的时间少说也有五六年了,从事的工作大多都在劳动密集型的流水线上。前前后后换过的厂子多得数不清,而转到这个厂子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了。一年的时间看似不长,但是对于流动性极强的流水线来说,却已经算是一个老员工了。
那天,领班把我安排到工位上,含糊不清地给我讲了一下作业要求和技巧之后,就和对面那个工人说道:“阿全,这两个是来实习的学生,你是老员工,带带他们。”领班口中的这个老员工就是阿全。
我刚到工位的时候,因为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工作,生怕做出不良品,所以尚能认真对待,但是没做两个钟头,我就发现这看似精细的工作实际上毫无技术含量可言,只需要一两个小时就能学会,也难怪工厂敢把我们这些从学校里出来的学生仔直接放到产线上。所以,新鲜感直线下降,随之而来的就是枯燥。
人在枯燥当中总会想办法排解,而在工位上最好的也是唯一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聊天。按照规矩,聊天其实是不允许的,但是实际上却也不会彻底禁止。因为和几个工人年纪相仿,所以我很快就和其他几个工人熟络了起来,和男工聊游戏,和女工聊明星八卦,百试不爽。
除此之外,因为自己只不过是来“轮岗”,所以聊天的时候就更加多了一份肆无忌惮。
虽然我和别人聊得有多么热火朝天,但是却不由自主地对坐在对面角落里的阿全保持着距离。一是因为阿全看起来比较严肃,二是因为领班的那句话:你是一个老员工。在我看来“老员工”三个字意味着来的时间更长,也意味着更守规矩。
阿全一开始并不参与我们的谈话,最多在我们声音太大的时候抬头看我们两眼,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,我一直对他这种沉默带有一丝担忧,生怕他会去给领班告状。我倒不担心自己被训斥,而是担心和我一起聊天的工人被训斥。
然而呆了一天之后,我就打消了自己这种担忧,因为出乎我意料的是,流水线上被领班训斥得最多的不是别人,恰恰就是阿全。看他被训斥得多了,我自然而然就把他当成了“自己人”,慢慢地也就熟络了起来。
工厂里的工人大部分都是95后,也就二十多岁,有一些年纪更小。这些工人和他们的父辈不一样,打工不再是生存的唯一手段,更像是出来见见世面的机会,在厂里做得顺心就多做一段时间,做得不顺心立马就辞工,绝不含糊,所以平时工作起来少不了就会找机会偷个懒,耍个滑,男工尤其如此。
和这些年轻工人比起来,阿全工作很认真,甚至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,每天端坐在自己的工位上,从上工一直做到下工。但是他却是产线上被训斥得最多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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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全被训斥的原因,归结起来就是三个字“不主动”。那天,我的剪刀用钝了,就拿给阿全处理,阿全接过剪刀在桌上磨了磨,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之后就还给了我,我以为已经处理好了,没想到接过来一用,发现没有丝毫地改观。后来领班发现我的剪刀出现了问题,才给我换了剪刀,接着才很无奈地对阿全说道:“他的剪刀出了问题,你怎么不给他换一把,你来了那么久了,要主动带一下新人?”
领班说得语重心长,但是阿全却没怎么听进去,于是我们每天都能听到内容相差无几的训斥。
“阿全,桶里的废料都满了,你怎么不换一下?”
“阿全,货都堆那么高了,你怎么不把东西都放平?”
“阿全,胶带粘得到处都是,怎么不收拾一下?”
领班一方面想让阿全这个老工人承担起更多的责任,另一方面也想培养他一些管理能力,但是阿全却总是不上心,每次被训斥完,他也不生气,尴尬地笑笑,就低头继续做着手里的事情。
和我熟络起来之后,阿全的话也就多了,而我从他的字里行间也逐渐找到他工作“不主动”的原因。阿全不只一次地说过打工赚不到大钱,阿全的理想是赚大钱——他再待一个多月就会回老家和表兄合伙开沙场,在黄河边上,开沙场是一件能够赚大钱的生意。接着又给我描述了一番赚钱之后的生活:买车买房,工作清闲,成为人上人。
阿全总是和我反反复复提及那几个道听途说的成功例子:某某人跑运输赚了大钱,某某人开店赚了大钱,某某人做生意赚了大钱。在阿全看来,只要进入正确的行业,赚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。每次说起回家创业这件事情,他都会特别地兴奋,似乎“大钱”唾手可得。
一个星期之后,我换了岗位,见到阿全的时间也就少了,而现在想来他已经从深圳回到了故乡,只不过不知道他回乡淘金的理想开始实现了吗?
(文中所有人名均为化名)